10. 宦臣弄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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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出口之后,明净涵就再也忍不住害怕,眼里拼命忍着的眼泪瞬间就糊住了他的双眼,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深青色的贤贤不断靠近,已经喊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

“殿下不要怕,前面的路不太好,我们不能再跑过去了,等会奴才抱住殿下,我们会摔在地上,但殿下不要怕,一点都不会痛的。”

静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朝着惊慌地苍白着脸看过来的小豆丁笑了下,软了嘶哑的音调安抚他,“殿下相信我,奴才不会让殿下受伤的,等会殿下只要记得放开抱着马的手就可以了。”

哭得满脸都是泪的小豆丁用力地点了点头。

静好深呼吸一下,保持着两匹马并驾齐驱,提了一口气用力蹬向脚蹬,揉身直直地就朝着小豆丁扑了过去,小豆丁正好松了手,两个借着那一扑的力道,终于避免了落马后被踏成肉泥的命运,摔在了一侧的草地上。

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卸了之前飞速奔跑的惯性,静好喘了几口气,看向被她好好护在怀里的小豆丁,朝着似乎是有些被吓傻了的人露出个笑脸,安抚地摸了摸他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殿下有哪里摔疼了吗?”

小豆丁呆愣地看着她,等到她把话重复了一遍,才包着一泡泪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委屈。

“看吧殿下,奴才说了不会让你受伤的。”静好把挂到他细软的头发里的枯草挑出来,又看了眼小豆丁不自觉就瘪着的小嘴和抱在乌黑的大眼睛里将落不落的眼泪,“所以殿下能不要一副奴才犯了什么大错的神情吗?”

瘪着嘴的小豆丁抬头看她,突然就扎进了她怀里,脸埋在她肩上,双手环过她的手臂死死抓住了她背后的衣袍,被堵住的声音含糊不清。

“贤贤,父皇是真的不喜欢我,他巴不得我就这样死了。”

本来稚嫩的声音在这时瞬间就脱了稚气,带着笃定的语气说着足够让一个渴望父爱,崇拜着父亲的孩子伤心的事实。

“他真的想杀了我,他亲手把我抱上了那匹马。”

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她颈间不断扩散开来的湿意,直直透过几层的衣料,浸透了她的皮肤。

静好说不出安慰的话,别的孩子她还可以说没有这回事,但明净涵不行,平宗的杀意未消,如果他自己不防备起来,之后这样的事情再出现,他还能不能捡回一条命就未可知了。

而以她现在这个处处受制于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护着他。

可一想到来之前那个兴致勃勃的孩子,她承认的话也就堵在了嗓子眼,不想再在新撕开的伤口上撒盐。

最后她只是抬着胳膊环住了怀里哭得有些颤抖的小豆丁,“奴才会陪着殿下的,”她陈述着事实,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这个将开始不断面对磨难的孩子,“在殿下不需要奴才之前,奴才会一直陪着殿下。”

等到魏贤被刺不治身亡时,小豆丁应该也已经有十七八岁了,曾经能伤害他的人都已变成一柸黄土,他会真正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太明史》里最耀眼的明君,做出让后世之人都只能称颂的千古功绩。

感觉到抓在她身后的手愈发用力,静好轻轻拍了拍哭得厉害的小豆丁的后背,轻柔地就许下了一个诺言。

“我会帮着殿下。”

两匹马都跑得不知所踪,两个人只能狼狈地走回营地,静好本来想背一下体力本来就弱的小豆丁,结果被无情地拒绝了,在半路上遇见一个泥潭时小豆丁还进去踏了两脚,惹了半身的泥泞。

明净涵低头看着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袍服,狠狠地伸手抹了把眼睛,彻底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贤贤,”小豆丁的声音还带着大哭后的喑哑,“等会不要说是你救的我,你就说是我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

静好一怔。

小豆丁定定地看着他,通红的眼里还有未干的眼泪,哭哑的声音无助得像是初次狩猎就被抓开了一大道伤口的小豹子,一边忍着疼舔干净伤口,一边还要担心着饿肚子的命运。

“我不能让他再把你杀了,如果真的是你救了我,他一定会杀了你。”

小豆丁脸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未干的泪痕,却努力坚定了神色,拿出最勇敢的样子企图在他那位已然疯狂的父皇手下护住身边的人。

“我知道之前的田章他们都死了,他们偷偷在下面说话时我都听见了,”小豆丁不断地伸手擦着眼睛,阻止着屡屡要夺眶的泪水,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我也会保护贤贤,不会让贤贤和他们一样。”

静好突然就伸手摸了下他的头,细软的头发上有着干涸了的泥泞,硬邦邦的有些刺手,但她还是忍不住对面前的小豆丁露出了个微笑。

“好,殿下保护我,我保护殿下,谁都伤害不到我们。”

平宗在原地等着消息,心里不自觉地就顺着之前的思路,回忆起幼时的事,那时母后虽贵为皇后,却被不断接进宫的美人分了大半宠爱,父皇的儿子又多,他一个没有什么出息的嫡子,早早就淹没在了一众兄弟中。

他们母子那时是真的举步维艰。

但那时母后还会处处护着他,衣行膳食,无一处不细致,他虽没有父皇的爱重,却有着嫡子的尊荣和一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母后。

可自从他登上这个位置时,母后就变了,她不再护着他,而是处处和他作对,他的所有举措都是胡闹,连圣旨都像是一纸空文。

他不像个皇帝,像个傀儡。

现在把他当傀儡的人死了,再也没人能阻止他,能干涉他的所有决定,对,再也没有人。

平宗刚挤出了些笑意,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远处走来的两人。

走在前头的孩子几乎看见他就冲了过来,通红的眼里情绪莫辨,最后全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委屈,“父皇,儿臣……儿臣会骑马的,但是那匹马把我颠了下来……”

“把你颠下来?”平宗重复了一遍,看向不自觉就躲开了他视线的儿子,又虚虚地看了眼跟在他身后,满身狼狈的那个太监,“你自己从马背上掉下来,却一点伤都没受?”

明净涵刚恢复了些血色的小脸刹那苍白,他抖了抖嘴唇想说句话把谎言圆回去,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回陛下,”静好恭敬地跪下,低着头不去看在场任何一人的神色,“奴才赶到时正好看见太子殿下从马上摔下来,只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虚影,许是仙魂未安,盘桓在侧未曾离去,一心想着护住陛下的子嗣。”

她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嘶哑的音调在风声呼啸的旷野里愈发像是前来诉冤的魂魄,“奴才听说,民间家里老人去世,一定时间内都是不舍得离去的,他们会在阳间徘徊,护着自己嫡亲的后人。”

身侧有人惊呼了一声陛下。

平宗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无稽之谈,你给我闭嘴!”

静好住了嘴跪着没动,对死死盯在他头皮上的那道视线恍若未觉,平宗大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在之前查看资料时就了解了七七八八,他一辈子都在自己母亲的羽翼下生存,就算如今真有了权力,也更像是只圈养的,被拔了牙和爪子的狮子。

装得再狠,一提到太后就不自觉地犯怂。

想来皇后也是早料到了他这个性子,才会把她这个敢拿太后做牌面的人放在自家儿子身边。

与其防着平宗,还不如防着他身侧那些善于揣测圣意,又巴不得让自己儿子登上至尊之位的妃子。

静好跪着思索着之后可能会面对的境况,一直到膝盖都有些发麻了,才听到一个打着咬牙切齿意味的声音,“摆驾,回宫。”

景安二十三和二十四年,整个崇明殿的宫人都是提心吊胆地度过的,陛下对太子殿下愈发不满,屡屡颁了废立的诏书却被中书阁扣下,一群老臣在朝堂上从江山社稷谈到百年基业,时不时就把当年太后还在时的事迹拿出来说道,真惹急了陛下就成群跪在殿上死谏,摆足了忠臣的谱。

偏偏陛下越疯狂,太子就越争气,虽年纪尚幼,可不但文武习练位于诸皇子之上,待朝臣更是有礼,比之陛下属意的只会惹是生非的三殿下,朝臣的心就偏得愈发明显,打定了捍卫江山社稷的主意阻止陛下胡闹。

陛下废不了太子,却也再不顾忌着脸皮,崇明殿里走过场的毒药都能造成册,来来往往的刺客就像是过路的飞鸟,多到连院外洒扫的宫人撞见时都已倍感麻木,只会感慨一句——还好有魏公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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