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走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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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丈大厦177层。

一个机器人守在床榻前,手中捧着一盏透明琉璃瓶,里面装满了冰块,缕缕凉气升腾又消散。

“……”

窗外阳光炽烈,高楼林立,飞梭穿行,全息巨屏上循环播放着吸引人眼球的广告,无处不彰显着高度的科技水平。

房间内却保持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古旧风格,木桌木椅,矮而宽的床塌,素净的五扇屏风。屋角坐了盏雕花香炉,袅袅升起一线细冷的檀香。

窗里窗外,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床榻中央跪坐着一个男人,炽热的光线蛛丝般缠绕着他。

男人肩头只披着一件宽大的月白色外袍,裸露的胸腹肌群剧烈起伏,皮肤上覆满汗珠,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隐忍地喘息。

他分明处在最虚弱的状态,隆起的肌肉却昭示着可怕的攻击性。

屋里响起“叮”的一声,小机器人说:“先生,店内传来消息,四个走虎成员拿好东西离开了。”

机器人一刻不停地继续道:“但是我不建议您现在处理事务,您的体温已经到达38.9摄氏度,建议立刻降温。”

这个体温对于一般人类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但是对于鬼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煎熬。

男人没动,抵在榻上的手更紧地攥成了拳头,青筋夸张地爆起。

只见他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支剔透的白玉簪。

机器人露出U^U的表情:“您此次炽潮期已经持续三天,且症状相比以前都更为严重,估计痛苦程度较上次增加34%,是否为您注射缓释药物?”

男人微微侧过头,神情极为冷淡。

他左边眉毛的尾部断了两小截,有种难以言喻的野性。

机器人安静几秒,锲而不舍地开麦:“先生,您此前一直拒绝注射药物,是担心药物对精神系统产生的副作用。但经过详细计算,注射一次10ml药物对身体产生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话太多了。”

危雁迟冷冷开口,声音低沉嘶哑,能听出里面压抑的疼痛。

机器人闭嘴了。

“充电去。”

像打发一个小孩,一边玩去吧。

机器人看上去还有话想说,因为它的屏幕上出现一排跳动的点点点,过了会儿,点点点消失了,又过了会儿,点点点又出现了,反复横跳,犹豫不定。

真是只把一切内心想法都展现出来的小机器人。

危雁迟淡淡闭上眼睛,彻底结束了这段对话。

U^U把冰块摆到床头,不情不愿地滑到房间外面蹲着充电去了。

一只黑色的千纸鹤落到危雁迟肩头,他微微侧过脸,对着纸鹤说了句话,“去找久绛。”

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那纸鹤便振翅飞起,身上燃起细小的火焰,很快融化成烟雾,消失不见了。

房间陷入沉寂,危雁迟闭目,身体越来越烫,似乎有极高温度的火焰从骨头缝里炙烤着他,浑身钻心地疼。

“炽潮”是危雁迟从小就有的病,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作一次。

小时候烧得没这么厉害,娘还挺高兴,因为他只有发病的时候,身体才会温热一些,不像平时那么冷冰冰的,这时候摸起来才像个人。

他发病,娘就抱他出门在村里转悠,让村民摸他,还催促人家,你摸,你摸摸,咱家娃娃没问题,暖呼呼的,健康着呢!别净听那些神神叨叨的人瞎说。

村民们躲在家门后面,神情嫌弃又恐惧,说你把那东西拿远点,你一个根本没法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有孩子的!

这话其实不假。

当年危氏女儿远嫁给一个商贾的儿子,全村人都嫉妒得红了眼,说她是走狗屎运,麻雀飞高枝了。

然而没过几年,危氏就被丈夫休了,因为她怀不上孩子。

女人被夫家抛弃,独自返乡,可以想象她遭受怎样的嘲笑和欺凌。娘家人觉得脸上无光,不让她回娘家,她便只能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

弱女子无所凭依,又颇有姿色,村里的男人便像流着口涎的豺狼,一个个的都坐不住了。

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但偌大一个村子所有人都像聋了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到她的肚子突然鼓起来,她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寻常母亲怀胎十月,肚子慢慢膨胀,见证胚胎的发育。

她这胎却相当反常,腹部在一夜之间变得很大,不到一周,她就诞下了这个孩子。

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春意暖融,草长莺飞,村人们在田里农忙,女人一个人坐在榻上看窗外。

女人没有感到丝毫疼痛,溪涧滑出石缝,孩子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出生了。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此时已至惊蛰,大雁却尚未归来。”

女人温柔地望着襁褓里的婴儿:“就叫你雁迟吧。”

不出三日,全村人都知道了,村尾那个没法生育的弃妇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

各色嘴脸的人类围到婴儿身边一看,瞬间炸开了锅。

寻常婴儿刚出生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闭着眼无意识地大哭大闹。

这孩子才出生几天,却已经能看出他未来的样貌必定不俗。

哎呦我的娘,长得真俊啊!肯定是我儿子。

狗屁!看他的鼻梁,又高又挺,跟老子一模一样!

扯淡,这么小的娃娃看得出来啥鼻梁啊,等他长大了就像我了!

许多男人把女人家围得水泄不通,脸红脖子粗地争抢孩子父亲的头衔,都说自己能力非凡,能治好一个女人的不孕之疾,生的儿子还这么俊。

那些偷偷背着妻子欺辱了女人的男人们此时都显出丑陋原形,不少家里因此吵得鸡飞狗跳。

孩子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沉静得不似婴儿,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众人,冷灰色的眼瞳像两颗玻璃珠,透出一种怪异的非人感。

有人摸了他一下,奇怪道,他怎么那么冷冰冰的啊?是不是生病了?

村里大夫来了,也被这孩子冰冷的体温吓了一跳,颤着手望闻问切一番,发现他除了体温很低以外,一切正常。

当时正巧有一位穿道袍带法器的阴阳先生路过此地,在村里歇脚,村人们便急匆匆地把大师请了过来,请他看看这个新生的孩子。

大师悠闲地过来,刚踏进屋就变了脸色。

“这孩子…是鬼胎。”他说。

“鬼胎”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往后撤了一大步。

大师掏出来一张不知画着什么的符纸,还未念诀,那符竟自己起火燃烧,化成了一摊细灰。

阴阳先生愈发脸色铁青。

村人们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阴阳先生:“鬼胎临世,必有所执。正常养育至弱冠之年,他自会离去寻执。”

一听这鬼娃娃还要在村里呆二十年,乡亲们都不干了。

趁着危氏在里屋听不见,有人问大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现在就除掉鬼娃,以绝后患。

阴阳先生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不可”,看着村人脸色急切的表情,他深深鞠了一躬:“诸位另请高明吧。”

说完,阴阳先生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村子。

幼童时候,危雁迟就习惯了一个人抵抗反复无常的炽潮期,他忍耐得很好,母亲便觉得他没什么大事。

危雁迟不太记得他童年时经历过的炽潮期,直到…他尚未及弱冠,屠了半个村子,被师尊捡回去——

此后的每次炽潮期,他都记得。

尤其是第一次在师尊面前发病。

少年小鬼正处在青春的抽条期,炽潮期也来得气势汹汹。

师徒五人围在桌边吃饭,大师姐久绛照例手欠地去刺挠三师姐,楼飞白被烦得不行了便开始反击,搞得菜碗乱飞,可怜的二师兄丸鳞被夹在中间,汗流浃背地劝架。

师尊对此司空见惯,筷子灵巧地避开混乱战场,技术高超地挑了一块鱼肉。

“幺儿,吃吗?”

唐臾逗狗似的,笑眯眯地看向沉默坐在桌角的危雁迟,筷尖挑着那白嫩的鱼肉,油汪汪地晃荡,诱人至极。

那时危雁迟忍耐着四肢深处涌来的热意,甚至没什么力气点头摇头,只抿唇看着唐臾。

可能是危雁迟脸上有些薄薄的泛红,也可能是他在炽潮期的眼神格外湿润,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冰冷古板,倒像条有点可怜的小狗。

“想吃啊?”

师尊误解了徒弟的眼神,以为他馋,故意一口把鱼肉吃了,贱兮兮地说:“哎呀,这块被我吃掉啦,想吃就自己去夹吧。”

危雁迟紧紧咬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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