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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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晋江文学城首发

一夜之间,长安换了个皇帝。

淳庆帝退位,燕王扶前太子司马昱上位,改年号为顺平。

淳庆帝被废为安乐伯,与妻妾一起圈禁在兴庆宫,重军把守。

朝中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可燕王带着五万燕北军驻扎城外,谁敢不服,当场拔舌割头。

抓了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后,燕王又打起皇室正统牌:“当今圣上既嫡又长,当年巫蛊之祸为人陷害,如今真相大白,理应即位,难道放着先帝的嫡长子不立,由个残害兄弟的庶子坐这皇位么?”

此言一出,读书人的嘴巴也被堵了大半。

嫡庶尊卑、长幼有序正是他们所推崇的,先太子虽软弱平庸了些,但的确再没有比他名正言顺的皇子了。

于是经过小半个月的骚乱,淳庆四年变为了顺平元年。

长安城换了个皇帝的消息,在十日后传到了闻喜县。

沈玉娇闻讯时,前院的灵堂里,同悲寺请来的大和尚们还在为裴瑕做水陆道场。

“唉,谁知那燕王竟存了这样的狼子野心,那个谢将军也是的,那回他当着咱们的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半点看不出背后要搞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李氏知晓长安的变故后,颇为后怕地捂着胸口:“幸好咱们一家,还有你舅父一家都来闻喜奔丧了,若是他们留在长安,指不定也在那日宫宴上。只是不知你外祖父如何了?这节骨眼上他可千万别犯轴,和燕王他们对着干。”

沈玉娇宽慰李氏:“阿娘别担心,我听闻此次只是抓了几家下狱,并未掀起太大的波动。外祖父年岁已高,应当也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李氏不置可否,只小声嘟哝:“也不知这燕王还回不回燕北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那个谢无陵走不走。

她心里是巴不得那座煞神赶紧走的,毕竟那人对自家女儿的态度实在让人担心,万一他倚着强权逼迫女儿跟了他,那该如何是好?

燕北都是些**不眨眼的武夫,讲道理定是讲不通的。

李氏这边暗暗求菩萨保佑那谢无陵快些走,走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来打扰女儿的清净。

然而七日后,谢无陵带着丰厚的奠仪,堂而皇之出现在裴府门前。

谢无陵从龙有功,而今被新皇帝封作了镇北王,也成为本朝第一个异姓王爷。

他一登门,裴府上下半点不敢怠慢,裴二爷、裴三爷及裴府儿郎们纷纷出门相迎。

谢无陵与他们寒暄一番,便去灵堂祭拜。

当看到一身缟素的沈玉娇带着棣哥儿在灵堂等候时,谢无陵一腔的志得意满也冷静下来。

他告诉自己,这里是闻喜裴氏,不是长安朝廷。

须得庄重些。

他敛了面色,放缓脚步,上前客气行了一礼:“夫人。”

沈玉娇听到长安变天的消息时,便猜到谢无陵或许会寻过来。

果真没猜错。

他今日虽着一身低调的玄色衣

袍,但玉带金冠,左右内侍,无一处不显他已今非昔比,身份贵重。()?()

她屈膝,端正行了个礼,“拜见镇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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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披麻戴孝的棣哥儿虽有心亲近谢无陵,但也学着母亲规矩行礼:“拜见镇北王。”()?()

谢无陵下意识想去扶,但碍于礼数,终是克制住。()?()

“夫人不必多礼。”

他轻声道,又抬手,亲昵地摸了摸棣哥儿的小脑袋:“我与你父亲也算是同生共死的袍泽了,你照从前唤我谢伯父便是,别这么生分。”

棣哥儿看向沈玉娇。

沈玉娇眼睫轻垂,并未反对。

棣哥儿这才改口,脆生生唤了声:“谢伯父。”

“这才对嘛。”

谢无陵很满意,弯腰牵着棣哥儿的手,又看向沈玉娇:“夫人带我去给他上三炷香?”

沈玉娇看他一眼:“请随我来。”

她转身往里。

谢无陵看着还跟在一旁的裴二爷、裴三爷等人:“你们自去忙吧,我想清清静静给裴守真上三炷香。”

他这样说了,裴氏等人也不敢置喙,先行退下。

灵堂里一片缟素,正中的高台上摆着一座乌木金漆的牌位,牌前檀香幽幽,愈显宁静。

沈玉娇燃了三根香,递给谢无陵:“王爷请。”

旁人这般称呼他,谢无陵心里很是舒坦,可沈玉娇这般喊他,他浑身不自在。

接过清香时,他瞥过她清瘦的侧颜,小声道:“不然你还是喊我谢无陵吧,或是喊我的字?我现下也有字了,叫归安,我义父给取的。”

沈玉娇看他一眼:“你先上香吧。”

谢无陵立刻老实,举着清香走上前,朝那乌木牌位拜了三拜。

清香入炉时,他盯着那牌位上那一行“文正公裴瑕之位”,心底也生出几分怅然。

裴瑕裴守真。

倘若有的选,宁愿那日活下来的是他。

“你这个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无陵低低道:“自个儿倒是留下美名,流芳百世了,撇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你也真忍心。”

沈玉娇站在旁侧,虽听不清他咕咕哝哝说些什么,但猜到是在数落裴瑕。

这二人便是这样,见面就吵,哪怕变成鬼怕是也能吵。

三炷香上完,谢无陵拉着棣哥儿,噼里啪啦问了好一堆。

棣哥儿觉着谢伯父与旁人说的凶神恶煞、狼子野心完全不一样,哪怕他成了王爷,也没有半点王爷架子,待他还是像从前那般慈爱。

于是谢无陵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几乎把回闻喜后这一个月的情况都说了个遍。

谢无陵知晓他们母子一切安稳,暗暗松口气。

再次直起腰,他看向沈玉娇:“今日天儿还怪热的,说这么一会儿就口干舌燥,可否向夫人讨杯茶喝?”

沈玉娇对上他那双眼,便知他今日或是要来讨个答案的。

“王爷说笑了,你是客人,自当好生招待。”

沈玉娇让了让身子:“请挪

步隔壁水榭。”

刚要朝棣哥儿招手()?(),

谢无陵却先她一步()?(),

一把将棣哥儿抱了起来:“棣哥儿给伯伯指路可好?”

棣哥儿:“好呀。”

“走咯!”谢无陵抱着孩子就大步走?[(.)]???_?_??()?(),

嘴里还道:“半年不见()?(),

你小子又沉了些。”

“那当然啦,我每天都吃很多饭,外祖母说多吃饭,才能快快长大!”

一大一小说说笑笑地往前。

沈玉娇看着,好笑又无奈,侧眸瞥过灵堂上那黑漆漆的牌位,眸光又黯淡下来。

“阿娘,你快来呀——”

棣哥儿趴在谢无陵的肩头喊着。

沈玉娇回神,应了声:“来了。”

四月的春光透过镶嵌着琉璃的雕花明窗,静静洒在水榭厅中的凿花地砖上。

隔着氤氲茶雾,谢无陵望向主座的沈玉娇,将长安如今的情况与她说了遍。

沈玉娇听罢,看向他:“还未贺你晋了王位。”

她原本以为燕王会上位,未曾想燕王却扶了前太子登基,而谢无陵竟然一跃成了异姓王——

虽说他功绩不菲,但王爵之位,未免重赏太过。

她不知的是,原本顺平帝要封燕王为摄政王,被燕王拒了,只让顺平帝重赏谢无陵。

顺平帝没多问,只依着燕王的意思做了,给谢无陵封王,食邑万户,另赐豪宅、奴仆无数。

“夫人客气了。王爷也只是个身份而已,撇去这个身份,我还是谢无陵。”

谢无陵放下茶盏,看着沈玉娇:“夫人有所不知,陛下给我世禄的封地离闻喜不远,骑马的话,来回不过半日。”

沈玉娇端着茶盏的手指一顿,难掩诧异抬起眼。

谢无陵丝毫不躲,直勾勾回望过来。

沈玉娇眉头轻蹙,沉吟片刻,她看向身旁的白蘋:“外头日头正好,你带小郎君去院里晒晒太阳。”

白蘋跟在沈玉娇身边多年,立即会意,带着棣哥儿去了院里。

厅堂内的奴婢们也被屏退至院里。

沈玉娇两只手牢牢握着交椅扶手,柳眉蹙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无陵道:“这话应该我问你。”

沈玉娇一怔。

左右没了外人,谢无陵目光如炬,压低的嗓音满是郑重:“如今已过去月余,你便是再悲恸,现下应当也冷静不少。娇娇,我是如何想的,你心里一直都明白。可你是如何想的……”

他薄唇抿了抿:“我却是一直不明白。”

看着他眉间那一闪而过的黯然,沈玉娇面露愧色。

良久,她嗓音低下:“谢无陵,我不过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而你……你如今位高权重……”

“我说了,王爷不过是个身份,在你面前,我还是从前那个谢无陵。”

谢无陵浓眉也拧着,俊美脸庞是少见的郑重:“至于你有没有孩子,是不是寡妇,你知道的,我从不在意。”

他只在意,她是沈玉娇。

除此之外的一切身份,于他都毫无

意义。

正如他是地痞、是将军、是王爷,于沈玉娇也毫无意义,她当初答应嫁的,也只是谢无陵。

“还是说,你一颗心已全是裴守真,决意为他守一辈子寡?()?()”

谢无陵盯着上座的年轻妇人,她一袭白裙,乌发高盘,除却鬓边那朵精

巧的白色绢花,便再无其他装饰。

可她生得貌美,又正值桃李之年,便是这般素雅的衣饰,仍旧掩不住她盛放的美丽。

就如这四月天里开得最娇媚灿烂的芍药,这样年轻,这样美好,难道要将往后几十年的好时光都耗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守着一个冰冷牌位熬过这一生?

谢无陵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绝不是他认识的沈玉娇。

他的娇娇虽生在高门,但绝不是寻常高门女子那般迂腐愚昧,一味顺从。

他见过她眼中的光,心中的火,知晓她并非笼中鸟,盆中花。

她骨子里与他一样,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因自幼环境的熏陶,比他更多了一层责任的束缚。

这叫谢无陵爱她、敬她、亦怜她。

怜,便意味着更多的包容。

“倘若你决意守着裴守真,那也没关系。反正现下他人没了,日后我替他守着你和棣哥儿便是。()?()”

这话叫沈玉娇眉头皱得更深:“你别犯傻。?()_[(.)]????????()?()”

谢无陵呵了声:“你自己犯傻,还说我?()?()”

沈玉娇:“我哪里傻?”

谢无陵扯扯唇:“我好歹守的大活人,时不时还能见个面,说上几句话,你呢,守着块冷冰冰的破木头,饥荒时候当柴烧都烤不熟一条鱼,这不比我傻?”

沈玉娇:“.”

她拧眉:“你这是偷换概念,胡搅蛮缠。”

谢无陵也不与她顶嘴,免得把她气急眼了下次不肯再见他,只道:“反正傻不傻的,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且我相信若是裴守真还活着,他定然也不希望见你这样死守一辈子……”

话说到这,他停了停,又有点不太确定,望着天喃喃:“那个妒夫,小气得很……不过他都不要命了,若是真的爱重你,又岂忍心叫你为他枯守呢?”

裴守真,若是男人,可别叫我在这瞧不起你。

沈玉娇听得他这话,想到裴瑕留下的那封放妻书,心底痛意泛滥。

谢无陵见她不言语,抬眼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急了:“娇娇,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沈玉娇摁着心口的位置,深深缓了两口气,才压下那阵翻涌的痛意。

再次抬头,她道:“谢无陵,我还放不下他。”

“一想到他,我心里难受,特别难受。”

谢无陵表情微僵,沉默下来。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与乌眸中隐隐的泪光,想将她揽入怀中,告诉她没事的,他能明白。

七载夫妻,若能这般决然忘却,未免太过无情。

何况裴守真那人,的确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莫说她这枕边人放不下,便是他想到,心头也感慨万

千。

“没事的,娇娇,慢慢?.の.の?()?()”

谢无陵放缓嗓音,目光平静而坚定:“我可以等。()?()”

“等你把他放下,等你想到他时,心里不再难受,等你准备好开始一段新日子……()?()”

沈玉娇愕然:“谢无陵……()?()”

“三年,五年,十年,我都能等。”

谢无陵道:“从前在金陵,我与你说过,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一个了,你不信。那咱们就走着瞧,你守你的,我守我的,看谁守得久,反正我是不会输的。”

明明是赤诚告白,却被他说的约架一般。

沈玉娇心头又是酸涩,又是好笑,“你这个人……”

谢无陵无比自然接过她的话:“死脑筋,我知道。没办法,谁叫咱俩姻缘是天定的,土地公前上过香,咱可不能骗神仙。”

沈玉娇气笑了:“你连阎王都不怕,还怕土地公?”

“那不一样,阎王掌生死,管他帝王将相,平民百姓,终有见阎王的一日。可姻缘这个事,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寻到此生所爱,大都是糊里糊涂搭伙过日子。”

谢无陵道:“遇上你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挑个脸蛋好的,身段窈窕的,屁股大的,会体贴人的,娶回家生几个娃儿过一辈子……”

眼见沈玉娇红着脸瞪大了眼,他轻咳一声,解释道:“那是以前嘛,男人对媳妇儿的向往大都那样。可自从见到了你,那不就不一样了。”

虽说脸蛋与他预想的一样漂亮,但身板比他想象中的清瘦纤细多了。

至于体贴人?她瞪他、凶他,他都高兴,若是能体贴他一会儿,他怕是要美上天了。

可见从前那一套对媳妇的标准,在遇上那个人之后,便再无任何标准,以及底线。

这要放从前,有人说他之后会追着个带娃的寡妇跑,他定会打烂那人的嘴,可现下……

“唉,反正你只要知道,我这是郎当做蒲苇,妾当做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1]”

谢无陵一本正经地说着,可他那

双桃花眼生得多情,再正经也显得不大正经。

沈玉娇偏过脸:“谁叫你这样乱改诗的。”

谢无陵笑笑:“我没写诗的墨水,便只能拾人牙慧,改一改了。”

沈玉娇:“……”

这般厚颜无耻,也只能是谢无陵了。

一盏茶喝完,沈玉娇送他出门。

临走时,看着谢无陵抱着棣哥儿的亲热劲儿,还是忍不住劝了句:“别守着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寻个人,成个家吧……”

她实在不知何时才能放下裴守真,更无法给谢无陵一个确切的承诺。

他已为她蹉跎这些年,实在不忍再见他继续苦等。

谢无陵却直勾勾盯着她:“别劝了,若我是个听劝的,在金陵就已放下了。”

沈玉娇噎住,再不知该说什么。

谢无陵低头,捏捏棣哥儿的脸:“你在家多哄你阿娘笑笑,笑一笑,十年少,你想不想你阿娘长命百岁?”

棣哥儿点头:“想!”

谢无陵:“那就多哄哄她。下回伯父来看你()?(),

再给你带些好玩的。”

棣哥儿:“好。”

这日送走谢无陵()?(),

棣哥儿即刻被王氏唤了过去?()_[(.)]???@?@??()?(),

而沈玉娇则是被李氏拉进了屋里。

李氏问了一堆话()?(),

见女儿只闷葫芦似的不言不语,不禁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还不死心,真的要与那谢无陵在一起?那你对得起守真,对得起棣哥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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