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黄梁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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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林下有发现。

云昭从树上一掠而下,几缕细长的榕树根须擦过她的手臂,像一层硬红的垂幔。

发掘进度远比预计的更快,因为神女林地底实在脉络清晰——地下所有根系都指向同一个方位。

云昭矮身钻进隧道,抬眼一看,不觉微微出神。

眼前景象与想象中的昏暗地洞全然不同。

整条通道里全都是神女树红色的根须,它们镶嵌在浮土中,粗粗细细构成繁复的图案,极有规律地往地下延展。

侍卫举起明石,冷光落向前方,星星点点泛起一片红。

好像一整条黄底红纹的精美毯子。

地下很干燥。

神女树的红色根须看上去又干又硬,实在不像能有解渴之效,噎人还差不多。

药膳里非得有它才管用?

毕竟是阿娘要入口的东西,云昭眯了眯双眸,随手掐下一小段,放进嘴里嚼。

很干,微苦微涩,普通的木头味。

她把它细细叼在牙间,上下一晃一晃。

晏南天回头看见,无奈叹气:“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嘴里放。”

云昭:“……咦,奇怪。”

这神女树根又干又硬,嚼碎了也仍然干楸楸的,并没有半点水分。但不知为什么,咬着咬着,唇齿之间竟当真浮起了几分清凉润泽之意。

她示意周围的人:“你们都吃吃看,这个是不是很解渴?”

众人将信将疑地动手掐树根。

晏南天眉心微拢,随手也摘了一段根须,轻轻放入口中。

“……硬。”“干硬。”“梆硬。”

“不解渴啊。”

“反倒是更渴了。”

晏南天微微摇头:“干涩坚硬,并不解渴。”

云昭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明就有啊。”

她细细回味片刻,齿间有了些更微妙的感受——嘴巴里其实仍旧是干的,那股清凉之意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水分,更像是“气”。

极其幽微,极其玄妙,似乎只有非常干渴的人才能够捕捉得到。

这里除了她之外,别人都不渴,所以他们一无所觉。

云昭慢吞吞点着头,若有所思。

再往前,便到了那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地底所有的红榕根须全都指向这一处,根系纠缠盘绕,在这深暗地底筑成一处茧般的空间,六面根壁上游走着幽森不祥的红光。

气味古怪得很,干燥,腐朽,略有霉腥,似臭非臭。

整只树茧约有十丈大小,侍卫用明石往下一照,初次抵达这里的人不禁微微后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向下倾斜的茧壁上,竟是覆满无数尸骨。

蛇虫鼠蚁,兔,獾,穿山甲。

视线掠过遍地枯骨,移至树茧中心,后背陡然又是一麻——遍地幽暗红光中,静静

躺着一具女尸。

阴暗、森红、诡谲,叫人骨缝生寒。

好一会儿,谁也没吱声。

寂静在干朽的通道与树茧之间默默发酵。

片刻,云昭捋顺了胳膊上的寒毛,哈地笑出声来,打破一片沉寂:“不过如此嘛,看把你们吓的。”

她越过晏南天,带头往里走。

“等。”晏南天扬袖拦在她面前,示意她看,“你看这些尸,都是脱水而死。”

云昭挑眉:“那不就是找对了地方?”

晏南天沉声提醒:“当心危险。”

这些动物尸首看起来并不痛苦,伏趴的姿态甚至可以称为安详,周围没有看到挣扎的痕迹。

云昭抬眸扫过,目光忽然一定。

只见一只圆胖的黄毛硕鼠刚好路过,踩着遍地尸骨嗖嗖逃走。健步如飞,身强体壮。

云昭笑道:“喏,那儿还在动呢!”

来都来了。她抬脚便往里闯。

“嘶!”众人惊叹出声,“不愧是神妻,当真胆大包天,百无禁忌!”

“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

云昭被夸得飘飘然,动作更加利索。

“咔嚓。”“噗。”

踩碎枯骨的感觉倒是还好,踏到那些还未化骨的干尸感觉就很怪。

众人纷纷跟上。

有人发出了一句低低的、怀疑人生的嘀咕:“还在动……真的没问题?到底是她胆子太大,还是我胆子太小?一定是我不对劲吧?是吧?”

云昭:“?”

老鼠在动,不就意味着没什么危险?哪儿不对了?

她只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凑向躺在树茧正处的女尸,随口对身后众人说道——

“不就是一具……”

只见云昭瞳仁猛地一震,狠狠咽下一大口空气,强装无所谓道,“……一具,会动的尸体,而已。”

众人交换视线,敬佩道:“是啊,是啊。”

云昭摁住心头的尖叫,缓缓眨了下眼睛,轻呵一声:“在楼兰海市,又不是没见过活尸。这有什么。”

众人吸气:“对啊,对啊。”

云昭环顾左右:“不过就是切得更碎一点,看着更瘆人一点罢了。不过如此。”

众人干笑:“没

错,没错。”

云昭满意点头。

晏南天哪还不知道她。

即便心绪沉重,看着她这副强行不怕的模样,也不禁垂眸失笑。

众人呲着牙嘴,挑着眉眼,望向女尸。

女尸穿的是丧服,却被鲜血染成了大红色。

不知历经了多少年,一身血渍竟也没有变黑变暗,仍然鲜红灼目。

既是丧衣,又像嫁衣。

被血浸透的衣料下,女尸的身体在缓缓地、缓缓地蠕动。

它身上每一寸骨骼都碎得稀烂,动起来就……

喉咙浅的当场就吐了。

“这是仙宿神女!”陈平安凑前一看(),掐着嗓子尖叫起来?(),“快看她衣领、头冠和绣鞋,都有两道交叠神纹看见没有?一个是‘平’,一个是‘宿’,这是仙宿女与神平男成婚之后的纹饰。我讲过吧,仙宿大震,她为救百姓而陨落。”

云昭惊叹:“她为了救百姓,死成这样?”

虽然云昭自己不是好人,绝不会做舍己为人的事,但是对那些大无畏的人她是打从心眼里敬佩。

陈平安点头:“仙宿神女最是慈悲。她修仙术不为自己,而是为世人减轻苦痛。”

云昭懂了:“她是医仙?难怪人们叫陈楚儿小仙宿。”

“那倒不是,”陈平安摇头,“仙宿神女修的是黄梁梦境。她可以帮助那些被病啊痛啊折磨的人忘记痛苦,陷在美梦里面,高高兴兴去世。可惜千里大疫的时候神女已经陨落,不然至少能把患者无痛送走。”

云昭:“……”

眉心微微一跳,她低下头,望向遍地动物尸首。

它们看起来好生安详。

仙宿神女死了三千年,活尸还在保佑周围?

云昭环视一圈,视线落向神女尸身。

它的面骨同样寸寸碎裂。生前绝世红颜,却死成了这般残破的模样。

云昭叹息:“苍天是真无情。”

晏南天微微摇头:“仿佛不是地震所致……”

他眉心紧蹙,循着云昭的视线,一道望向女尸的脸。

“咦,这尸,似有孕像啊!”边上又凑过一颗葫芦脑袋。

只见御医张把袖挽了又挽,仿佛很想给尸体把个脉,但看着那蠕动碎骨,又十分下不去手。

“唔,若是能看看瞳膜……啊嘶!”御医张陡然惊退一步。

周遭断断续续响起一片连绵抽气声。

那神女尸身,竟是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中没有眼白,只有满瞳血红。

猝不及防与之视线相对,云昭只觉眩晕袭来,一阵头重脚轻,意识无可挽回地坠跌向一片血红的世界。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清晰念头——

黄梁梦境!

陷在黄梁美梦中,与地上那些动物一样,变成安详的尸。

糟糕。

*

【黄梁梦境】

红。

云昭恍惚往四下张望,入目全是红。

床榻、被褥、衣裳……殿中高高低低垂落的帘幔,尽是一片艳红。

她感觉自己宿醉未醒。

整个人迷迷瞪瞪、晕晕乎乎,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茫然起身往外走,随手撩开垂到面前的红玉长幔时,脑海里很奇怪地浮起了一个念头——好像榕树根。

嗯?榕树根怎么会是红色呢?

她继续往外走。

阳光透过落地雕花殿门,在她脚下投出明明暗暗的影。

有宫人矮身向她行礼:“储妃安。”

() 云昭恍惚记起来了(),她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晏哥哥。

大婚ü()ü[(),东华宫装饰满了喜庆的红。

奇怪,新婚燕尔,心里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她定在门槛前,陷入迷思。

哦……

她想起来了,晏南天从鲸落海带回一对母女。

那女的是云满霜从前的通房丫头,不慕权势,怀着大肚皮跑了,在外面给云满霜生了个私生女,经历多番波折蹉跎,总算回到京都,一家团圆。

皇帝见那私生女可怜,将她赐给晏南天做侧妃,与云昭同日进的东华宫。

因为这事儿,云昭与晏南天闹得不可开交。

他一直好生哄着她。他掰开揉碎了同她细细分析利害关系,他待那个温暖暖不假辞色,冷酷到不行。

他还是从前的晏哥哥,心里眼里就只有她一个。

云昭仍不满意。

她抬头望出檐角,阳光晃得她微微眼晕。

她迷糊道:“我嫁的,分明该是这世上最强大,最好看的男人。他只有我一个媳妇才对。”

大宫女抿唇偷笑,轻声回道:“咱们殿下不就是了。”

云昭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宫女道:“这世间,再无更比殿下出色的男子了,殿下与储妃娘娘正是天生一对呀!您一位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殿下只认您这一个妻子的。”

云昭皱起眉头。

只认?什么叫只认?分明就是自欺欺人。

大宫女轻瞥西殿一眼,压低了嗓门,“您是不知,那位侧妃作妖,故意在陛下面前嚷

嚷自己仍是处子,殿下回头便赐了她个玉势——简直不要笑死人。”

殿门缓缓分开。

云昭抬眸,看见晏南天大步踏入。

遥遥望见她,他双眼一亮,三步并两步,疾疾掠到了她的面前。

“阿昭!”

他一边垂眸冲她笑,一边下意识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但他即刻便彻底笑开——是了,阿昭便是再生气,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有大把光阴可以陪着她、哄好她。

“猜猜夫君给你带了什么?”他问。

云昭脑海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咦,我夫君居然会买东西?

“怎么傻乎乎的?”他俯身与她视线平齐,“魇了?”

他抬手握住她的肩头。

十根手指缓缓落下,将心爱的姑娘紧紧攥进掌心。

云昭再次纳闷地蹙眉。

她分明知道晏南天指骨偏软,手指可以拗到后面去,可是这柔韧的手指抓住她时,她脑海里浮起的却是冰冷坚硬到不行的触感。

能把人戳青的那种。

好奇怪。想不通。

晏南天盯住她嫣红的唇。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便生起了极其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可他心知分明不

() 到时候——他还没能哄好她,他自己也并未做好准备。

只是心跳鼓噪得厉害,怂恿着他,挑唆着他,一时冲动,偏头去吻她的唇。

“啪。”

不出意外挨了一耳光。

“嘶。”他轻轻抚了抚被她扇疼的侧脸。

唇角似有一抹微小的血腥气,舌尖尝到,竟笑出了声。

“阿昭,”他道,“我好欢喜!”

云昭:“……”

她盯着他脸上的巴掌印。

晏南天又抬起手指摸了下,笑道:“无事,我出去便说是自己打的。”

云昭下意识道:“自己打的不一样。”

他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教你的?”

两个人怔忡片刻,却都想不起何时何地说过这个。

他回了回神,示意侍从捧出特意从千里之外为她买回来的东西。

一份宿北炙肉,一盅老蜂蜜,一壶青梅酿。

“来,”他笑着偏了偏头,“罚我亲手炙给你吃。”

被她打了一耳光,他看上去反倒更开心。

贱贱的。

云昭被伺候惯了,从来也不会跟人客气。

她往案桌旁边一坐,见他拎起青梅酿,将清冽冽的果酒注入她面前的杯盏中,忽然又是一怔。

她随口道:“我不喝。”

晏南天低低笑出声:“不是怕我趁人之危吧?阿昭酒量有这么差?”

“不是。”云昭皱了下眉,“反正不喝。”

她很渴。

那股渴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但她见了这清冽的酒液,却本能抗拒。

她托着腮发愣,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一下一下磕在榻缘。

晏南天一边翻动炙肉,一边信口问:“想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温和,云昭本就恍惚,当即毫不设防地回他:“想男人。”

晏南天:“……”

云昭:“……”

她道:“不是你。”

晏南天轻轻笑了声:“那是谁?”

他发现自己嗓音里竟有冰凉杀意,不觉微微一怔——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身边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一个“男人”,可是方才那一霎,心底竟是暗潮翻腾!

云昭皱眉想了半天。

那是谁?

思绪破碎凌乱,像银鱼一样狡猾,抓握不住。

那该是一个……最好看,最强大,最神秘,最坚硬也最持久的男人。

云昭迷茫:“我那么完美一个夫君呢?”

她怎么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晏南天叹息:“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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